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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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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5 章

因惠州城內餘糧不多, 程芳樹便只將普通戰俘關進大牢,留下五百兵家看守,其餘百姓則被她帶回了山嶺中的軍營中,等來日重建惠州城時再分給她們田地房產, 好讓她們安居樂業。

除了被拘在惠州城重的戰俘, 程芳樹這位年輕的小將軍十分會體察軍心, 特意為謝瑤卿捆來了兩個人。

安守和雖然雙手被縛在身後, 卻沒有人敢上前卸去她的盔甲,她雖然一身狼狽,滿臉憔悴, 但刀劍盔甲卻還是幹凈整齊, 甚至連她的佩劍都在程芳樹的默許下,允許她繼續戴在腰上。

程芳樹甚至特意打發了兩個小兵過來給嘴唇幹裂、行動不便的安守和餵水餵t飯。

安守和心中便十分覆雜,她只是敗軍之將,犯下的又是殺頭的大罪,如今有何臉面如此坦然的接受這樣的厚待?

於是她趁程芳樹帶兵巡營時訥訥的叫住了她, 經此一敗, 安守和只覺得自己老了許多,她滿面風霜, 怔怔的望著年輕灼眼的程芳樹,她勇猛、果敢、愛兵如女, 聽說她也在西北邊陲苦熬多年,聽說她亦是靠軍功一步一步走至而今。

安守和看著她,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。

安守和拘謹的挪動著疲憊的腳掌,她愧疚的低下頭, 忍不住想,一步錯, 步步錯,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從錚錚鐵骨的西北俠率淪落至如此田地呢。

程芳樹眉眼濃烈似火,粗糲的小麥色肌膚充滿野性,她看出安守和的窘迫,不想再讓她難堪,便隨手抹去臉上的血跡,輕松道:“安大人不必驚慌,你坐陣西北時,我是你手下的小兵,無論你今日做了什麽,往日的恩情程某沒齒難忘。”

安守和一怔,往日的恩情?往日她不過是在履行軍人的天職,保家衛國,愛護士兵,保護百姓,這對於一個士兵來說,已經算得上恩情了嗎?那而今在世家手下助紂為虐,在百姓眼中又是如何呢?

安守和陷入了沈思,程芳樹並不打擾她,只叫那兩個小兵照顧好她,她轉而將面色一沈,轉身踹了被士兵捆成粽子,佝僂著腰,猥瑣狼狽的張監軍一腳。

那個半天前還光鮮亮麗的張監軍被這一腳踹進了泥地裏,揚起了漫天黃塵,程芳樹厭惡的瞥了她一眼,大聲喝罵:“方才對百姓不是很神氣嗎,怎麽如今這般猥瑣?!”

謝瑤卿陪著向晚走出中軍大帳時,恰巧見到這一幕,向晚忍不住笑起來,湊到謝瑤卿耳側,小心的說著悄悄話,“程將軍看起來卻是個性情中人。”

謝瑤卿點頭附和,她像程芳樹招了招手,待程芳樹走近行禮,先上前一步提前將她扶起,又從身後內侍端著的錦盒中取過一柄古樸大氣的長刀,親手為她佩戴到腰側,謝瑤卿鼓勵一般拍了拍程芳樹的肩膀,誇道:“這柄刀曾為朕斬下七位秦胡貴族的頭顱,而今朕將它送給你,望你能佩戴此刀,替朕繼續戍守邊疆,庇佑一方百姓。”

程芳樹受寵若驚的接過這柄長刀,只覺它如自己肩上擔上的責任一樣,沈甸甸的。

謝瑤卿再次扶起她,笑著看著她,繼續道:“傳朕旨意,程芳樹平叛有功,著賞明珠一斛,黃金百兩,擢升為懷化將軍。”

程芳樹微微顫抖起來,感激拜道:“微臣謝陛下厚愛,定肝腦塗地,不負陛下所托。”

謝瑤卿示意她起身,她的目光掠過她,望向她身後那兩個狼狽的俘虜,她緩緩的收斂起和煦的笑容,似笑非笑,審判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梭巡著,猶如刀劍,將這二人千刀萬剮。

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之後,安守和抵禦不住內心的愧疚與謝瑤卿施加在她身上的壓力,弓腰跪倒在了塵埃中,張監軍雖被堵了嘴,渾身也抖得篩子一樣,但臉上仍舊寫滿了不服氣。

謝瑤卿一眼便能看出她想說什麽。

若非你使詐,我怎麽會一敗塗地!

謝瑤卿冷笑一聲,將冰冷的目光放到了安守和身上,程芳樹便體貼的拉著安守和背後的繩索,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,謝瑤卿看著踉踉蹌蹌的安守和,不動聲色道:“將她身上的繩索與刀劍一同卸了,省的別人見了,議論朕苛待老臣。”

安守和心中忽的泛起一圈漣漪,程芳樹趁這個間隙,又問道:“陛下,另一個怎麽辦呢?”

謝瑤卿滿臉厭惡,“擱那就是,放到百姓堆裏,讓她們好生看看這位張監軍究竟是何方神聖。”

張監軍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懼,她早就知道那些螻蟻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仇恨,她們敢怒不敢言,可她從未在意過,她從來沒有想過,她也有落入這些卑賤螻蟻手中的一天。

謝瑤卿最後看了她一眼,眼底湧上幾分譏諷,而後她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安守和,語氣冰冷,“進來。”

安守和脊背上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,被晚風一吹,她伶仃潦倒的身軀便止不住的顫抖起來,謝瑤卿對她雖有幾分愛才之心,但以謝瑤卿的殺伐果斷與冷漠無情,她不知自己即將迎來的,會是怎樣的狂風驟雨,因而她不敢起身,只能跟在謝瑤卿身後,膝行至案前伏身跪著,畏懼的將額頭貼在地面上。

她看不見謝瑤卿的動作,只聽見她在不急不徐的的翻著書,紙頁摩擦發出的沙沙聲,聽在耳中,仿佛喪鐘一般。

片刻後,她又聽見一個輕盈的腳步聲,送來一縷淡香,腳步聲的主人輕手輕腳的為謝瑤卿沏了一杯茶,柔聲勸慰,“陛下莫要動氣,安將軍多年戍守邊疆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如今也是為了家小安危,才為反賊們效力的,陛下不如先留安將軍性命,令她戴罪立功。”

安守和心中生出萬分的詫異,一個男人?他是誰?竟敢在謝瑤卿眼前對軍政事務指手畫腳,不怕謝瑤卿殺了他嗎

然而更令她詫異的是,那個向來說一不二的君王然將他的話聽進去了。

謝瑤卿抿了一口熱茶,呼出一口濁氣,停下翻書的動作,終於舍得看一眼在地上戰戰兢兢跪了半天的安守和,她將茶盞重重的擱在桌上,安守和也不禁為之一陣。

“擡起頭來。”

安守和喉間一滾,僵硬又緩慢的將頭顱擡了起來,謝瑤卿居高臨下打量著她,沈聲問:“你知道朕方才在看什麽書嗎?”

安守和顫抖著搖頭,下一瞬,一本厚重的書冊劈頭蓋臉的砸在了她的臉上,溫熱的血流順著額頭流淌下來,謝瑤卿冷漠的看著她,命令道,“拿起來,念。”

安守和沈默的撿起書冊,卻是一本《大周律》,謝瑤卿提高音調,重覆一遍,“念。”

安守和看著書上的蠅頭小字,心底湧起一股覺望,她深吸一口氣,盡可能的平靜道:“謀反、謀大逆者,本人不分首從皆斬;母及女兒滿十六者皆絞;夫侍及男兒十五歲以下者,以及父親、女兒的夫侍一幹人皆沒為官伎;家中的部曲、奴婢、資財、田宅也全部沒官。”

謝瑤卿冷眼看著她,漠然道:“若按朕的脾氣,朕不僅要剮了你,連你遠在惠州的夫郎女兒,朕也想一並抓過來剮了。”

安守和跪著,聽了這話,忍不住打了個寒顫,謝瑤卿冷哼一聲,繼續道:“可向晚說的不錯,你戍守西北有功,朕不該讓有功之臣寒心。”

安守和嘴唇微顫,囁嚅道:“罪臣、罪臣有愧,無顏面聖...”

謝瑤卿撈起茶盞,一把扔到她臉上,喝道:“你是有愧,卻不是對朕,是對那些百姓!你在西北多年,早該知道若沒有百姓簞食壺漿,就不會有你今日!”

“你又在幹什麽?!啊!”

“你把刀劍指向百姓,你逼著她們為你送死!”

“安守和,莫非是江南的風水養人,竟把你養成了一個卑劣無恥的小人不成嗎?!”

安守和滿臉羞愧,一張毫無血色的青白面頰漲得紫紅,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,謝瑤卿怒火攻心,幾次將手伸向腰側的佩刀,都被侍立一側的向晚溫柔但堅定的按住了。

向晚低聲勸她,“陛下有傷在身,切莫動氣。”

安守和忽的沖謝瑤卿磕了個頭,哽咽道:“陛下...罪臣實在無顏茍活,甘願認罪伏法,千刀萬剮也願意領受,可是賤荊犬女實在無辜...”

謝瑤卿打斷她,面色不善的盯著她,質問道:“你在同朕談條件?”

安守和霎時噤聲,“罪臣不敢...”

向晚急忙給謝瑤卿揉肩捶腿,撫著她的下巴示意她轉過頭來看自己,向晚眨著眼睛,長眉彎彎,笑得嫵媚動人,謝瑤卿禁不住一怔,向晚方才在她耳邊笑著討好,“陛下可冷靜了?”

謝瑤卿失笑,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無礙,她整理思緒,重新看向安守和。

“安守和,你是良將,朕亦有愛才之心,朕的近臣也都勸朕留你一命,可朕若是饒恕了你,又該如何向那些枉死的百姓交待呢?”

安守和回憶起一路上諸多殘忍的景象,不忍的落下淚來。

謝瑤卿撚著書頁,沈吟道:“t朕思來想去,總覺得憑朕一人,不能獨斷,你既有愧於百姓,能不能活,便看百姓怎麽想罷。”

她喚來程芳樹,“程芳樹,你去擬一份請命書,告訴百姓,若她們願意原諒安守和,願意讓她活命,就在請命書上摁上手印。”

她又看向安守和,平靜道:“若能百名百姓肯為你請命,朕就留你一條性命,戴罪立功。”

“你覺得如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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